最近又有個關於博愛座的新聞,鬧得沸沸揚揚。這種事是老生常談了,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吵一次,其頻率大概與總統大選差不多。

  看到這個議題,就想起我高中時寫的一篇東西。哇,居然已經是近五年前的事了,幾乎都忘記當初是為何而寫了。

 

  是夜,跳上一班仍有空位的公車,逃離擁擠的補習班。
  最前頭的座位已被坐去,我只得走往較後面的位子,重重放下自己疲勞的身軀與幾近塞滿的書包。
  為了逃離教材漫天飛的補習班,這一刻,我成了戀家的人。

  想要暫時地掏空自己,我把視線交給窗外並且放空,放空的同時也放棄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。此時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是仰是平。
  這樣的一個側臉,若是教某人不經意地捕捉了,或許就能成為抑鬱。

  我放空得正入迷,公車在一個大轉彎後停了下來。
  這一站總是很多人上車,無論何時,男女老少都有。因為站牌的旁邊是間大醫院,而醫院的斜對面又有家百貨。
  我的心情總是在這一站變得最煩悶,原因有二:其一是因為在這一站過後,公車每次都會滿載,要是我沒坐在最前面的位子,下車時就得一路借過。
  而另外一個,也是最主要的原因,是那一間醫院。

  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比生離死別要來得更痛了。
  所有的痛苦在沒有參照的情況下都會無限上綱,但和天人永隔一比,就成了屁了。
  每次一經過醫院,就覺得我所謂讀書的辛苦立馬淪為笑柄,淪為讓人連輕嗤也不屑為之的笑話。
  每天這麼多人在這家醫院來來去去,正如世界上有這麼多人出生與死亡,這是一件多麼沉重的事情。

  車上的氣氛突然變得奇怪,於是我把注意力聚焦回車上。
  在我前面的前面那個位子,一老一少無聲地對峙著。
  那一老是個在這一站上車的老先生;一少則是一個和我同為高中生的女孩。
  女孩坐在椅子上,頭壓得低低的,假裝沒有看見老先生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神,也不敢和任何人的目光接觸──這時車上幾乎所有人都看著她,包括透過後照鏡的司機先生。
  她使勁地把書包把背後藏一藏,即使把校徽蓋住了,我還是一眼從制服認出她的學校。

  明明就是所風評極佳的明星高中,怎麼會教出這樣的學生呢?書讀得再高,沒有做人的基本品德,又有何用?
  要是現在有好事者拿手機錄影po網,過個幾天大概就會上新聞了,我搞不好還會被採訪。
  或許是我們這一代的觀念真的偏差了吧!
  還記得讀小學的時候,我們總被稱為「白目小學生」;升上國中後,就升格為一種叫「白爛國中生」的玩意兒;現在讀了高中,沒有什麼奇怪難聽的綽號了,但我轉開電視時,常在新聞上看到殺人放火的高中學生。

  我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搖了搖頭,輕嘆口氣,站起身來,把我的位置讓給那位老先生。
  想不到他只稍微瞟了我一眼,就把頭給轉回去,繼續死命盯著那個位子。
  我見狀輕輕一哂,還真應驗了那句閩南語老話──老人囝仔性。
  我走到老先生身旁,好聲好氣地勸了幾句,依然無功而返。
  只好使出殺手鐧:把他的東西搬到我的位子去。此招果然奏效。

  這時換我站在女學生的旁邊,肩膀突然被拍了兩下,我轉過頭去,一個中年婦女笑著對我說:「同學,你人很好喔。」
  我報以一個意味著「何足掛齒」的微笑,同時把背脊又挺直了幾分,一方面為自己感到驕傲,另一方面可以讓背後書包上的校名更加顯眼。

  而我在洋洋得意的同時,也沒忘了暗地裏偷偷打量那個女生。
  她長得很清秀,也很白淨。
  俗話說:「一白遮三醜。」
  更何況她本就長得很好看了,白皙又為她添增了不少分數。
  唉,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!她長得漂不漂亮,應該和我無關吧!

  令我百思不解的是,明明人長得這麼好看,又會讀書,怎麼會是自私到連這種舉手之勞都不肯做的人呢?
  真是可惜了。
  所以我下了一個結論:她應該是個怪咖。
  除此之外,我還注意到她帶了一把傘,而且不是摺疊傘。
  在你聽來或許認為這是一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,但最近一連數週都是好天氣,太陽也不大,全台中市恐怕找不出一百個帶傘出門的人,而且其中一半以上還是要去外縣市的。
  我管得好像太多了,這壓根不關我的事,反正用「她是個怪咖」這個理由就足以解釋一切疑惑。嗯,這樣想就想得通了。

  正當我望著她顴骨上淡褐色的痣,想得正出神時,她轉了過來,遞給我一個「謝謝」的眼神。
  謝什麼?謝我替她解圍嗎?
  既然妳也知道難堪,剛才何不乾脆讓座就好呢?
  想到這裡,我便回給她一個冷冷的、不屑的眼神。

  她微提的嘴角,在接觸到我冰冷眼神的一瞬間,變得沒有弧度,而臉上僅存的一丁點喜悅也被沖刷得消散無形。
  她把頭轉回那一大片窗戶,與玻璃外向後奔跑的景物相顧無言。
  我傷害她了嗎?
  我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,但血卻流不出來,只感受到一陣沒來由的心痛、後悔,及愧疚。
  不知如何是好,我只能把視線也轉移到那片窗外,試著體會此刻她的心情。

  在我下車的前兩三站,她伸手按了下車鈴。
  我鬆了好大一口氣,因為我將要從這種心慌的感覺中解脫,而頭腦也隨著這一口吐出的空氣變得清醒。
  直到公車完全停靠下來之前,她都沒有任何動作,讓我險些以為她按錯站了。
  她起身時的動作緩慢得優雅,然後小小聲地請我借過。
  她的聲音甜而不膩,婉轉而不嗲,但,是無法令此時神智已然清楚的我動心的。

  我冷冷地在心頭哼了一聲,想著「妳也會和別人借過,卻不懂得行個方便,把位子借給別人坐」,卻還是移開腳步,供她走過。
  然後,在我近乎驚愕的目光中,她拄著雨傘,一拐一拐的走向車門。
  所有人都自發地為她讓出一條路來,所以那雨傘撞擊地面的聲音便格外清晰地傳進我的耳中。

  「咚、咚、咚……」
  每一聲都撞擊在我心上,每一次都震得我幾乎站不住腳。
  我腦海一片空白地目送著車門一開一關,整台車少了一個人的重量,然後又笨重地、慢慢地起步,向前行駛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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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李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